作者 徐敏雄 2009.07.05
對多數研究所的老師來說,六月底應該是論文或論文計畫書口試的高峰,我也不例外。最近跟我太太在聊,覺得自己真的是自找麻煩,能力又沒有很好,時間又那麼倉促,在這種情況下,還同意學生把論文或論文計畫書壓縮在一小段時間內完成。結果就是:同學在最後短短的一個月裡,把本來應該兩、三個月才能完成的份量,一股腦地寄送到我的信箱裡,而我就是被這些論文稿件淹沒。好不容易改完一篇,另一篇又躺在信箱裡等待開啟,弄得自己累得要死。
就在我心裡感受到無比疲憊之際,感謝上帝讓我有機會又重新看了一次《那山、那人、那狗》這部電影。在上一期的文章裡,我已經大致介紹了這部電影裡值得思考的一些段落和劇情了,在此我特別想討論的是「父親離開村子時,村民出來歡送他」的那一幕。
每學年終了時,相信許多畢業生都會想透過類似謝師宴的方式,來表達他們對師長教導的感謝之意。亦或是在某些資深老師屆齡退休的時刻,整個系所甚至學校也會以退休歡送會的方式,表達對退休教師的懷念。往好的方向想,這些活動或聚會本意都十分良善,但問題是在人情面子經常被放置在行動考量首位的台灣社會裡,無論是謝師宴或榮退會就很容易演變成「馬屁大會串」。或許被穿上國王新衣的師長們不覺有他,但會場中究竟有多少學生或同仁是打從心裡感謝、敬佩、懷念這些老師,或許只有他們自己明白了。
事實上,如同《那山、那人、那狗》這部電影裡那位老郵差的兒子一樣,初到村子的時候,還天真地以為自己會引起不少騷動,甚至如同明星般的受到萬民的擁戴。只是沒想到印入眼簾的,卻只有一個不起眼村里幹事的招呼。但是當他與父親即將踏出那個村子的時刻,眼見村中的老小都出來歡送他爸爸,他才終於瞭解、體會到父親這幾十年來,甚至是這輩子重要的生命意義之所在。在那個感人的當下,兒子心裡嘀咕著:「其實我想要的,我爸何嘗不想要。只是想要的東西,並不一定就能得到。不過也不能說我爸什麼都沒得到,至少這些鄉親們肯定會想他的。」
確實,社會聲望是人們喜歡的,因為有社會聲望的人,代表他們的言行舉止是受人尊敬、甚至可以影響別人的,而這種感覺經常是人們自信心的重要來源。但問題是:社會聲望的獲取應該是要經過很長時間的互動,透過自己諸多的努力,才能讓他人出自內心敬重,而不是在權威或倫理規範要求之下「不得不」的結果。
甚至在我眼中,「社會聲望」也不是任何個人可以「獨享」的物件,而是一群人共同生活的紀錄,因為它所代表的其實是某一群人相互扶持、共同成長的點點滴滴。試想,有沒有可能有任何一位受他人敬重的有德之士是沒有互動對象的?
也因為這樣,我總是提醒同學們不要送我禮物,甚至畢業的時候,也無須邀請我參加謝師宴。因為我很清楚知道,不是所有學生都會喜歡我的教學方式或內容,因此實在不必勉強自己花這種冤枉錢;另一方面,也真的是想告訴學生們:如果他們真的覺得在課堂上或私底下的互動讓他們獲益良多,我必然也是當中的獲益者。因為大家共同的生活就像是在演一齣戲一樣,「好老師」的角色也得有「好學生」的配戲;一路上,大夥努力排練、認真演出的共同記憶,才是能真正能烙印在每一個人生命中的東西。至於演出後來自路人或觀眾的掌聲,即便有加分效果,若沒有共同努力排練的經歷,再多的喝采也無法讓人的內心感到真實的滿足。
我想對《那山、那人、那狗》劇中的父親也是這樣吧!在山區裡送了一輩子的信,沒有什麼人給他記功嘉獎;但是當他回首過往的生命記憶時,刻畫在他靈魂裡的,相信會是那些人與人之間最真實、可貴的信任、敬重與感謝!從這位山中老郵差的身上,我體認到肉體的疲憊並不可怕,可怕的是這輩子濛濛懂懂白走了這一遭。
來自外在社會大眾的讚揚固然可以錦上添花,但是這些掌聲終究有消逝的一天,當這一刻來臨時,能存留在人們心中的或許還是那些人與人之間共同走過的真實記憶。同樣地,我也期盼當我屆齡退休的那天來臨時,存留在我心中最值得珍藏的不是形式化的榮退歡送會,而是我與同學們一同為著他們的論文或論文計畫而共同奮戰、相互扶持成長的點點滴滴。